彩神“给予生命更体面的告别”，上海市静安区洛川东路116号，摆渡人殡葬公司的一家门店默默在此，并不显眼，门头上的标语代表了其殡葬服务宗旨。由于颇具新意地将殡葬服务与咖啡馆结合，让人喝咖啡时与陌生人随意谈论生死话题，这家店吸引了不少慕名到来的造访者。

　　店里“苦辣酸甜”四味咖啡是免费的，只是需要用一个故事与馆长交换，关于生命与死亡的话题由此开启。患癌后为自己策划追悼会的年轻女士、生前热爱摄影走遍七大洲的旅行爱好者、为80多岁弟弟操办丧礼的孤独老人……他们的人生一瞬，都被记录在这间小小的殡葬主题咖啡馆。

　　将殡葬服务门店与咖啡馆结合，源于馆长3年前的一个建议，从开始构思到方案落地历经4个月，今年元宵节开始试运营。在馆内员工看来，咖啡只是让陌生人接触殡葬这一行业的介质，他们更多地将小馆看作一家“生命体验店”：通过探讨生命与死亡，人们能在这里对人生有更多尊重，对死亡多一分释然。同时，对平时甚少接触的殡葬行业多一些了解，在与生命告别时，给予更体面的告别。

　　3月24日，一个雨后放晴的下午，极目新闻记者走进了这家咖啡馆，听听“摆渡人”们分享他们的故事。

　　摆渡人咖啡馆所在的街道人不算多，小小的门店由几乎纯白的外墙、深黑的几道窗框组成，并不显眼。门头上除了“给予生命更体面的告别”这句标语，还介绍了门店的各项业务：殡仪服务、安宁疗护、墓地咨询，以及咖啡。

　　咖啡馆由上海摆渡人殡葬服务公司运营，对于将殡葬行业与咖啡结合的设想，企业负责人“李大爷”这样解释：“什么样的地方才能让摆渡人和大家自由玩耍的同时，又能将我们对生命和死亡的理念通过活动传递给更多人？想要一片能尽情探讨生死观念的空间，无论是失亲家属还是三两好友，都能坐下来分享自己心中所想。”

　　2023年底，摆渡人公司开始了咖啡馆的头脑风暴，历时4个月到落地执行。今年元宵节当天，咖啡馆开始了试运营，现址既是咖啡馆，也是公司的殡葬服务门店。“李大爷”希望，小小的咖啡店能够给对殡葬、死亡和生命有所思考的人，带来别样的体验。

　　走进小店，目光所及是靠墙的长沙发、沙发前的两张小圆桌、三张铺好坐垫的折叠凳。沙发边的另一堵墙上，是之前的访客们留下的寄语：“请不留遗憾地过好每一天吧”“珍惜现在，相信未来”“做你想做的事，爱你想爱的人”。

　　馆长孙林光热情地迎面走来，邀请访客们在这里坐下。得知记者来意后，他拿出一沓写满问题的卡片，上面是各种关于死亡的话题。记者抽出了一张问题卡，“如何看待骨灰不入土？”孙林光期待的眼神，等待着面前记者的答案，关于生命与死亡的话题随之展开。

　　小店温馨的装饰，空气中弥漫的咖啡香气，看上去与一般的咖啡店没有区别，只是店内没有菜单，有的是苦辣酸甜四种味道的咖啡。不过，掀开门帘进入内室，当看到祭奠花束、不同样式的寿衣、空置的骨灰盒等殡葬用品时，访客还是能认识到这家咖啡馆的不同之处。门帘上的“煮一壶生死悲欢，品一品苦辣酸甜”，是咖啡馆试图通过咖啡传达的对于生与死的思考。

　　“话疗师”，也是这家咖啡馆区别于其他咖啡店的地方。他们和孙林光一样，都是摆渡人公司的工作人员，用自己从事殡葬工作的经验，与访客们交流关于生死的看法。

　　“假如能够知道自己何时死去，你会怎样度过剩下的日子？”“你想以什么样的形象离开？”“想要的告别仪式？”几乎每一个来到摆渡人咖啡馆的人，都会与孙馆长就这些话题谈论一二。

　　与记者一样，苏理也是慕名而来，同在咖啡行业工作的她想看看，这里是如何谈论生命与死亡的。她所在的咖啡店因为为残障人士提供工作，成为上海知名的品牌。8岁的女儿到过她工作的门店，得知了妈妈在做的事情。小孩子将这看作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业，自豪地分享给同学，与妈妈的关系也逐渐亲密。

　　在苏理看来，人生的终点是死亡，每个人终将面对，自己要做的只有把握好当下的每一天。将来她要面对这一天时，应该会淡定迎接，即便会因此告别正在做的事业，她也不会觉得遗憾。至于可爱的女儿，她觉得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，女儿终将面对妈妈的离开。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离开的场景，“我会在去世前告诉她，我给她留了什么东西，然后我会找一个地方自己离开，不让她知道。”这对女儿来说或许有些残忍，但她认为，让女儿亲眼看到自己死去更残忍。她希望自己的离开带给女儿的感受是开心的，“让她觉得妈妈活得多潇洒，就是出去玩了‍。”

　　才中年的苏理已经签下遗体捐献协议，这个决定本身是有意义的，她觉得让自己的器官留在世间，或许女儿能感受到妈妈的陪伴，不至于太过孤单。

　　苏理讲完她的故事，孙馆长打开了面前的电视，开朗健谈的王芯出现在画面中。几年前，彼时32岁的王芯找到摆渡人公司委托其办理追悼会，她觉得死亡是另一段未知的人生，所以追悼会不需要那么悲伤。而她口中的追悼会，不是为了家中老人而办，是已胃癌晚期的她想要为自己举办的葬礼。

　　“李大爷”了解到，王芯从小天资聪慧，读书时连连跳级，大学时只用一学期就修满4年的绩点并成功保研，种种开挂般的经历，让她向来是亲友口中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靠着自身努力成功落户上海后，王芯又在工作中结识了丈夫，两人每年都会抽空旅游，保持对彼此和生活的热情。他们既是彼此的亲密爱人，又是灵魂挚友，患癌后王芯想要策划自己的追悼会，也是两人一致认同的结果。

　　“一开始很忐忑，真的确诊后反而释怀了，因为我没有更多时间来浪费了……不管是告别还是致词，我的一生不需要别人来阐述……我已经用短短32年，体验了生命的各种深度和广度，现在只差一个完整的句号了。”王芯的一席话，让“李大爷”动容，他回应说，“我们一定尽力而为。”

　　在王芯的追悼会现场，她安睡在灵柩内，被鲜花和亲友簇拥在礼厅中央，两边的屏幕上播放着她出镜录制的告别发言：“我知道大家一定会难过，但我希望这份悲伤不要持续太久，请你们代替我，多多去体验这个世界的宽广。”

　　对于咖啡馆的爆火，摆渡人公司的新媒体运营负责人林小诗有些意外，更有些担忧。“这不是我们希望达到的效果。”林小诗告诉极目新闻记者，他们是希望人们到离死亡最近的地方看一看，看看其他家庭在家人离世时面对的现实情况，或许会对死亡有新的思考。为此，他们会开展一些体验活动，比如提供特制的棺材，人们可以自己躺进去，在这个过程中，随着各种想法冒出，会对自己的人生有更多认识。

　　之所以尝试将殡葬服务与咖啡结合，摆渡人公司是想借此让更多人了解殡葬行业。死亡是必然，但多数人却甚少了解殡葬，不清楚在面临家人离世时，需要做些什么。从死亡到葬礼这短暂的三天时间里，逝者家属往往会无暇分身，甚至可能因此被骗。

　　林小诗还记得，前几年公司收到很多人咨询求助，于是他们特意做了一期视频，讲解亲人去世后该做些什么，“要垫什么纸，空调应该调到几度这些问题。”他们想为有需要的家庭提供帮助，可视频发出后，评论区几乎全部是骂他们的话，“有人说干嘛咒家人死。”人们对于殡葬的不了解，让他们更加坚定地进行常识普及。

　　对于需要办理丧礼的家庭，当家属与摆渡人公司联系后，公司提供团队服务：生命策划师最先与家属取得联系，确定殡仪馆、出席人数、逝者的骨灰盒、寿衣等细节，协助家属与殡仪馆方面对接，确定大致方案；生命关怀师即白事管家彩神，陪同家属一同到殡仪馆确定悼念厅，向多位家属详细了解逝者的生平过往，并为逝者写就一份专属的悼词，逝者的喜好也将作为追悼会现场布置风格的参考；由生命礼仪师在丧礼当天上门与家属沟通，告知流程、需要做的准备，与参加丧礼人员一同坐车前往殡仪馆现场，在丧礼结束时完成最终的铺棺。此外，有的家庭有拍摄记录追悼会现场过程，以及播放悼念影集的需求，则由生命记录师完成。

　　“有些人会问，人死后花那么多钱干什么。”林小诗解释说，她参加过外公的葬礼，主持人念的是一成不变的悼词，因为仪式必须在三四十分钟内完成，工作人员将祭祀用品一股脑地倒在棺木中外公的遗体上，她想去为外公整理好却遭到驱赶彩神。她想要让逝者得到尊重，这也成为她决定留在摆渡人公司的一个原因。

　　对于摆渡人公司坚持在做的事，负责人“李大爷”作出了解释：“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什么样的葬礼对逝者才是合适的，再加之部分无良黑殡葬的引导，钱是大把花出去了，但葬礼的效果却非常‘流水化’：统一的悼词模板、快节奏的流程，这样的葬礼又怎么能代表躺在棺木里的逝者，作为TA一生的句号？正因为我们仍然把逝者当作完整的人来看待，他们的体面和尊严才如此重要。”